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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 过河卒(第2 / 2页)

刘灞桥一脸匪夷所思,“那么大一个家族,就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来祭祖?然后搞得差点被那位大骊藩王一拳打死?陈松风,我读书不少的,虽然多是一些床上神仙打架的脂粉书,可确实由此领悟到了好多人情世故,所以我觉得那娘们肯定是个假冒货!”

陈松风摇头苦笑道:“那你是没有看到我祖父见到她后,是何等……客气。”

为尊者讳,所以陈松风实在说不出口真相,只能以“客气”二字含糊形容。

家族为她大开中门,家主对她一揖到底,举族上下将她奉为上宾,接风宴上让她来坐主位。

这一切对陈松风的冲击之大,可想而知。

刘灞桥疑惑道:“那刘姓少年,不是差点被那头老猿一拳打死了吗?”

陈松风叹了口气,“你自己都说了,是差一点。”

陈松风起身来到窗口,窗外暂时斜风细雨,只是看天色,像是要下一场滂沱大雨。

陈松风轻声道:“那位阮师,好像与陈对的一位长辈是旧识,曾经一起行走天下,属于莫逆之交。”

刘灞桥试探性问道:“你是说阮邛能够接替齐静春,坐镇此地,陈对家族是出了力气的?”

陈松风淡然道:“我可什么都没有说。”

刘灞桥啧啧称奇。

难怪这个娘们面对宋长镜,也能如此硬气。

远在天边的家族威势,近在眼前的圣人庇护,她能不嚣张吗?

刘灞桥突然问道:“说说看本命瓷和买瓷人的事情,我一直挺感兴趣的,只可惜咱们风雷园不兴这一套,直到这次被师父强行拉来当壮丁,才粗略听说一些,好像现如今咱们东宝瓶洲,有几个声名赫赫的山话烦人,就绝不开口。

孩子这一点,跟徒弟李二很像。

郑大风就差太远了。

陈平安轻声道:“杨爷爷,这么多年,谢谢你。”

老人皱眉道:“谢我?如果没有记错,我可从来没有白白帮过你,哪次缺了报酬?”

陈平安笑了笑。

就像杨老头当年答应自己给杨家铺子上山采药,然后低价购买的同时,药铺里许多草药也低价卖给陈平安。看似公平,其实陈平安心知肚明,这就是最实实在在的帮忙。

再还有,一支自制的竹烟杆子,值得了几个钱?

但是陈平安能够这么多年坚持下来,一年到头无病无灾,很大程度上,靠的都是杨老头当年传授的那套呼吸法子。

老人抬起头,望向天空,讥笑道:“别人施舍一点小恩小惠,就恨不得当做救苦救难的菩萨,尤其是大人物从牙缝里抠出一点渣滓,就格外感恩戴德,甚至自己都能被自己的赤子之心感动,觉得自己这是知恩图报,所以是醇儒忠臣、是某某某的得意门生,美其名曰士为知己者死,一群忘本的混账王八蛋,当初就不该从他们娘胎里爬出来……”

陈平安挠挠头,有些忐忑,不知道杨老头是不是在说自己。

老人收回视线后,漠然道:“不是说你。”

陈平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身影,于是有些发愣。

正堂后门有回廊屋檐,一位双鬓霜白的中年儒士撑伞而至,一手持伞,一手拎着长凳,穿过侧门后,将长凳放在廊中,坐下后把油纸伞斜靠在凳子旁,然后双手拍了拍膝盖,端正坐姿,最后笑望向后院正屋檐下的老人和少年,温声道:“山崖书院齐静春,拜见杨老先生。”

儒士脚上的靴子被雨水浸透,沾染淤泥,袍子下摆也是如此。

老人意态闲适,用烟杆指向那位此方圣人,“你来的第一天,我就知道是个不得志的,不过这么多年处下来,没听到你半句牢骚,也是怪事,你齐静春可不像是唾面自干的人物,所以这次你失心疯,估计外边有些懵,我倒是半点也不奇怪。”

齐静春伸手拍了拍肚子,微笑道:“牢骚有啊,满肚子都是,只是没说出口而已。”

杨老头想了想,“你的本事我不清楚,不过你家先生,就凭他敢说出那四个字,在我眼中就能算这个。”

老人伸出大拇指。

齐静春苦笑道:“先生其实学问更大。”

老人讥笑道:“我又不是读书人,你先生学问就算已经大过了至圣先师,我也不会说他半句好。”

齐静春正色问道:“杨老先生,你是觉得我们先生那四个字,才是对的?”

老人哈哈笑道:“我没觉得对,只是之前世间所有衣冠之辈,皆信奉之前四字,看得我心烦,所以有人出来唱反调,我便觉得解气,仅此而已。你们读书人自己打擂台,打得斯文扫地,满地鸡毛,我高兴得很!”

齐静春失声而笑。

齐静春刚要说话,已经会意的老人摆手道:“客套话莫要说,我不爱听,咱们就不是一路人,一代代都是如此,别坏了规矩。再说了,你齐静春如今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我可不敢跟你攀上交情。”

齐静春点点头,起身跟陈平安招手道:“用你送去的蛇胆石,刻了两方私章,一隶书一小篆,送给你。”

陈平安冒雨跑过水塘似的院子,站在齐静春身前,接过一只白布袋子。

齐静春微笑道:“记得收好。以后看到了心仪字画,例如一些觉得气象不俗的山河形势图,可以拿出印章往上一押。”

陈平安迷迷糊糊点头道:“好的。”

杨老头瞥了眼少年手中的袋子,问道:“那个春字呢?”

齐静春笑道:“早先刻了一方印章,送给赵家一个孩子。”

老人笑道:“你齐静春是善财童子啊?”

齐静春对于老人的调侃,不以为意,告辞离去。

看到少年像一根木头杵在原地,杨老头气笑道:“白拿人家东西,就想着蹦蹦跳跳回家钻被子里偷着乐呵?不知道送一送齐先生?”

少年赶紧跑向正堂后门,老人笑骂道:“带上伞!你现在这身子骨,经得起这风吹雨打?”

陈平安跟店铺伙计借了一把伞,跟上齐先生,一起走在大街上。

老人始终坐在檐下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。

想起那两方私印,虽然犹在袋中,可是杨老头察觉得到其中端倪,所以才有“春”字一问。

方寸之间,大是壮观。

没过多久,草鞋少年就回到院子,杨老头问道:“最后说了啥?”

陈平安叹了口气,坐回小板凳上,“齐先生说了一句话,说君子可欺以其方。”

杨老头闷闷道:“立在文庙里的那帮老头子,脑子坏了吧,明摆着有人在针对山崖书院和齐静春,还一直袖手旁观,真当自己是泥塑木雕的死东西啦?”

陈平安没听清楚,问道:“杨爷爷,你说什么?”

老人默不作声。

好一个不做圣贤做君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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